沈微澜僵硬地活动了一下手腕,骨骼发出噼啪的错动声。
僵冷的手脚渐渐恢复了知觉,温热的血液从心脏泵出,送往西肢经脉,汩汩的热血在皮囊下流淌不歇。
手掌纤薄白皙,掌心和指腹覆盖着一层厚茧,是长年练剑留下的痕迹。
十指俱全。
手掌抚过心口,又慢慢摸上脸颊。
心跳有力,震得胸腔隐隐震动,每一寸皮肤都是温热完好的。
是活的,是热的,是完整无损的。
沈微澜的思绪渐渐清明,前世烈火焚身的痛苦和穷途末路的绝望慢慢抽离,现世的感觉慢慢浮现,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。
这个时候的他,还很年轻。
天恒十五年。
他刚刚被师父救起,又很快失去了师父。
这一生为数不多真正对他好的人。
沈微澜缓缓起身,拔出长剑,握在手中,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,瘦弱的身影在苍凉的天幕下渐渐远去。
这个时候,那个人,应当还未拜入天恒宗,还未成为名满天下的首席大弟子,也还未和他这个人人喊打的魔头搅和在一起,身败名裂。
也还未……护他而死。
这个时候,那个人,应当还在凡间本家,西北安阳郡时氏。
沈微澜步履沉重,缓缓攀上琅竹峰。
峰顶长年经霜,墨绿竹林环绕合围,林间山岚分合,分枝拂叶间舒卷缭荡,浅浅嫩草没过脚踝,踏出的小路延伸向林中矗立的竹屋。
“咯吱——”沈微澜伸掌推门,未锁的竹门轻轻一推便开了,屋中陈设简单朴素,竹床、竹椅、靠窗的案几,墙边一排书架,此外别无他物。
修仙之人,在涤心洗尘,不重物欲。
师父是这样教沈微澜的,也是这样做的。
这一段路似乎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,沈微澜掀开竹床边的青纱帐,卸下所有力量坐到了床上。
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。
前世今生的记忆重叠涌出,不住在脑海里碰撞啸叫。
叫他分不清真与假,实与虚。
风从窗外猛地灌入,吹动单薄的青纱飘拂抖动,一缕略沉的墨色从眼角滑过。
沈微澜忽然浑身一震,聚起力气飞扑到床角,将挂起的香囊扯了下来。
香囊里装了艾草,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。
香囊是师父亲手做的,纸条也是师父亲手写的。
送给了他这个人人鄙夷的小贱种、邪煞星。
泛黄的纸条在指间展开,哆哆嗦嗦,几乎看不清纸条上的字。
“愿小徒阿澜,一世平安喜乐,如意顺遂。”
手背上忽然有一点滚烫,越来越多,最终泪如雨下。
沈微澜失声痛哭,他终于接受了死而复生的现实,接受了他回到了前世,回到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。
悲风啸啸,竹林潇潇,肃远的山间云雾缥缈,旷远寂寥。
沈微澜哭了许久,慢慢地收了声。
抹去脸上纵横的泪痕,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叠起来,塞回香囊里。
又把香囊挂在脖子上,在紧贴心口的位置的收好。
不时抬手碰碰,就好像师父的那一点温度,还留在他身边。
前世他的恶名传满天下,连师父的这处居所都被人找了出来,一把火烧成了灰烬。
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。
沈微澜又坐了许久。
一切都还没发生,他还不是神谕中的灭世煞星,也没有遭受后来的种种颠沛流离,更不曾连累那个人。
那个人该拜入第一大宗,该为正道魁首,该大放异彩为世人尊崇。
己再世为人,彼此尚在少年时。
他该去找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