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城西，老瞎子的摊位倒是好找，市井之中求神问卦之人不少，老瞎子眼睛虽然看不见，但算命测字倒在汴州鼎鼎有名，找他算命也有讲究，他不愿意算的人，给再多钱也不算，愿意算的人，没钱也能算，但得收寿数，说什么一债一清，不能白算。
穷人家们有命，唯独没钱，所以有了困难找他算卦问事的穷苦人家不少，没钱付账的就给老瞎子黄符画押，抵上那么一年半载的性命。
所求之事也都能算准，但却也没见谁真的把命丢了，反倒在这汴州打响了名头。
陆言之听到这规矩后倒是一笑，看来汴州行，变得有趣了。
黎小九先行来到老瞎子的摊位前，放下一锭金子才道：老先生，可否帮我一算，小女子最近见鬼了，这可如何是好？
老瞎子听闻抓起了黎小九的手腕，片刻后老瞎子猛的抽回手：商姑娘？
怎会在此？
黎小九道：你真能看到？
老瞎子转了转那白色的眼珠，半晌也未做应答，小九觉得他这副模样看上去有些骇人，却又不想露怯，只得悄悄抓紧了身旁的陆言之。
陆言之像是知道小九的紧张便道：老先生看出什么了，但说无妨。
老瞎子叹了口气：这姑娘恐怕命不久矣，而且商姑娘在这姑娘身上，老朽也确实能看到！
老朽以前欠商大人一个情，本想着为着商大人还了这个人情，没想到却令商姑娘丧了命。
老朽惭愧。
黎小九道：让小乞丐送给商蕊的秘信，是你？
老瞎子道：正是老朽，本还商大人一个清白，没想到反而害了商姑娘。
老瞎子便将这和商通判结缘的事，娓娓道来。
原来这老瞎子要这寿数卦金的规矩，也不是没出过事，城西以前有个张员外平日里没少欺蛮霸市，调戏民女，也不知道是报应还是怎的，突然有一日就瘫了，城里郎中看遍了也没个法子，只道是急症入体，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请来了老瞎子，老瞎子去看过便也知道了缘由。
这人不久前纳了一房妾室，本也是看人家姑娘貌美，强行纳入府中的。
姑娘原有定亲的少年郎，但硬是被逼着做了妾，本也是不情愿，但既入了府倒也认命想着只求安分度日。
可这张员外有一日上街遇见了这少年郎，找了个由头，竟让家丁把少年郎给打残了，穷人家的孩子，残了便做不了工，犁不了地，活着也是等死，没多久就真死了。
这小妾知道了哭了一场，内心有愧，觉得了无生趣，便也自己上吊死了。
后来这张员外就突然瘫了，和被他打残的少年郎一样。
府中人嘴上不说，但心里都叹一声活该报应！
老瞎子上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那吊死的姑娘，死命的压在张员外身上，这才叫他动不了，老瞎子助了姑娘回冥府，劝了她早日投胎去。
这张员外这自有报应，西处行恶，早己折损天命，就算这姑娘不鬼压身，也没几月可活了，老瞎子一向不惹短命之人，就怕惹上麻烦，这次也就收了些银两，便走了，想着替姑娘出口恶气，便诓骗张员外说这小妾的亡魂就在这屋子，他只能让亡魂从身上下来，但可没办法赶走。
这张员外身子能走动了，人却整天疑神疑鬼吓得不行，寿数要尽却把老瞎子给差人抓到了府衙上，说老瞎子是妖人索命，要府衙当众烧死他。
那张员外不知道上哪听说了老瞎子会收寿数当卦金，一心认定老瞎子定了拿了他的寿数，只要烧死了老瞎子，自己的身子就能好起来。
但这卜卦之说，向来是信就信，不信着也就一笑了之，府衙对此事本来也不打算理会，可这张员外有个妹妹嫁给了京都的平南王做小妾，这等小事竟也拿到了平南王的密令，给老瞎子安了一个妖道的名头，没人愿意为一个算卦的老瞎子去得罪平南王，眼瞧着这大狱下了，不日或许真得受火刑了。
但商通判一向不信此事，便差人调查了结怨的始末，他向来对底层百姓多有爱护，知闻这张员外欺男霸女，还无故打残贫民，终致其死，商通判不信卜卦，但信人在做，天在看，这张员外的命天要收，谁也怪不得。
便禀了刘述，又给平南王上了谏言道这张员外乃是作恶多端，自己寿数己尽，不可再乱杀无辜，而后便自己做主放了老瞎子。
正巧张员外也在这期间死了，正如没人愿意为老瞎子得罪平南王一样，也没人愿意为一个己死的员外再节外生枝，这平南王倒也没再追究老瞎子的事。
平民百姓对于张员外之死那是拍手称快，老瞎子的生意反而更加红火了，这么一闹谁都知道老瞎子看好了张员外的瘫病，反倒给老瞎子添了把生意。
然后府衙的官差都有找上他的，比如汪远，就是其一。
汪远这人平日里就喜欢研习卦术，倒不为别的，只因家中小儿身子不好，总是夜惊又多病。
郎中没少看，但依旧没什么奇效，爱子之深，却无良策，便自己研究起了。
而后听闻老瞎子有神通，便带着儿子去看了看，老瞎子自然是收了卦金的，这汪远儿子一副短命命盘，但却有卜卦修道之天分。
老瞎子收了汪远卦金，为保小子平安，便时常私下教授修道之法于他，后来相处中实在喜欢这小子，便悄悄的收了徒弟，想着既收了徒，那这小子的命他是该保的，这卦金万万不好再要了，又把这收来的钱尽数还给了汪远，一来二去这二人的交情也就更深了，因这张员外之事后，老瞎子怕日后再有事端，遂不让这小子对外说是自己徒弟。
上京之事老瞎子也知道，老瞎子一早看了出来，汪远不是长寿之像，但念及老友，老瞎子也曾劝过汪远这京都不可去，离开汴州或许能保性命，可汪远却道此次京都他非去不可，不然恐家人老小余生难安。
后来便去了京都，回来的时候去京都的人都染上了时疫，刘述为了不传染百姓，就把这些人安置在了城郊的宅子里，老瞎子因曾看好了张员外的瘫病，这次请郎中去治时疫，便也请了他一道去。
本以为时疫是假，灭口是真，但却没想到汪远等人是真的得了时疫，老瞎子不会看病，也救不了他们。
汪远趁此时机，给老瞎子悄悄交代了此次京都之行。
汪远道，刘述让他们这些亲信额外押送的箱子，正是州府库银，他们随着岁贡到达京都后与镖局分开行事，隐秘的送到京郊的一处宅子，这些兄弟也知道是掉脑袋的事情，自然也谨慎，打听到此处正是平南王府大官家的私宅，想必这库银正是刘述和平南王合谋运出的。
刘述承诺一定会给家眷优待，但这命是否能保，也只能看京都贵人的意思。
事后回汴州，所有押运库银的兄弟都得了时疫，想必是京中的贵人并不想他们活着，这人命如草芥，遂也只能期盼刘述能如上京前所说，优待家眷。
但汪远也担心死后家人得不到允诺的照料，便悄悄的从库银里偷了两锭银子，又写了亲笔密信交给了老瞎子。
如万一刘述未曾照拂家人，便求老瞎子拿着密信和银子到京都告发刘述和平南王。
而后便是商通判忽然死了，商家众人获罪。
再之后这些亲信便因时疫也亡了。
刘述倒是遵守了诺言，厚待了汪远等人的亲眷，老瞎子本也不想趟这趟浑水，可又记挂着商大人之前的恩情，思来想去，还是自己写了封信给商蕊，并把那刻有库银字样的银锭子托着小乞丐给了她。
但信里并未提及平南王，只道了刘述私运库银一事，老瞎子清楚平南王，可不是他们这样的小喽啰，凭借一封密信和一锭库银就能定罪的。
只是没想到，没多久，便听说商姑娘因行刺刘述获罪死了。
老瞎子心里清楚，大约正是因为自己那封信，商姑娘这才......老瞎子见黎小九他们正是为商蕊之事而来，便把汪远的密信和另外一锭银子拿了出来，给了小九，道：时隔3年，旧友之子己经快成人了，这采办之事办得也还顺利，我瞧姑娘不是普通人家，既是为商姑娘之事来，那这些东西便交给姑娘吧。
老朽实在是有愧于商大人了，只求事了之后，通融一二，不要再降罪这些遗孀家眷，若是可以请保一保汪家的活路。
小九接过信件和那最后一锭银子，谢过老瞎子，看向陆言之道：刘述胆子可真大呀，竟敢伙同藩王私吞库银？
陆言之道：财帛动人心，走吧，拿着这信和银子，咱们就去会一会这位汴州府尹吧。
小九道：他不会也首接杀了我们吧？
陆言之看向小九，似笑非笑道：我可不是人，他杀不了，你嘛，他或许不敢！
说罢从腰间拿起了一块令牌，在小九面前晃了晃。
小九忙抓住他，惊喜的问道：你怎么有枢密院的令牌？
枢密院乃是侍卫，内外禁兵招募，迁补，屯戍都统管的部门，有了这个令牌调动一点汴州兵也是行的。
陆言之道：托你的福，你爹给的！
走吧，先调汴州兵，然后去府衙吧。
